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妈妈最后的一段日子，是在家里度过的。肺癌脑转移经过放疗之后，症状有过明显缓解，但最终还是逃不过盐酸曲马多（止疼药）的支配。
过年后，药物的副作用仿佛洪水冲垮了大坝，袭击了她本就弱不经风的身体，也击垮了我和爸爸的精神防线。无法自主坐立行走，口齿不清，昏睡，意识不清，最让人揪心的是肉眼可见下降的食欲。
早饭：一个鸽子蛋，一碗全脂奶粉。午饭：猪蹄汤或鸽子汤，一点点蔬菜和主食，到后期已经吃不下了。下午泡杯茶，喝点果汁。晚饭：无。
妈妈是个特别爱吃零食的人，不管是年轻的时候，还是治疗康复阶段，水果、鱼片、海苔、酸奶、桃酥都是她的饭后加餐或者睡前必备。
在吃不下饭的日子里，她天天还能愿意往嘴里送的便是老字号的泡芙。每次我问她：“吃生牛乳还是泡芙？”
妈妈总是毫不犹豫地说：“泡芙”。它成了妈妈的早饭、午饭、下午茶，我乐此不疲地每两三天买一盒新鲜的。有时排队卖光了，就叫外卖。虽然这东西没什么营养，但它始终给我一个心理安慰，好歹能吃点东西。
过年后，两三天一买的频率变成了四五天，后来变成了一周一次。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机会给她买，但只要有这个机会，我就像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一般，加入本地市民和外地游客的排队行列，满怀期待地等着新鲜出炉的它。也就是这个时候，我心里的失落会忽然涌上来：估计每个人买糕点的心情都是一样的，带回去给家人朋友一起尝尝，好吃再来；而我却在想一旦妈妈走了，我不会再光顾了。
当我把泡芙买回家，打开让妈妈吃的时候，她还是和平常一样，大拇指和食指捏起一块，慢慢的放进嘴里，然后和我说：“他们家就这个里头的奶油好吃，像冰淇淋。”从两口一个，到慢慢咀嚼，再到吃一两个就不吃了，看着她的满足越来越少，我知道那一天近了。
在她走之前的一个多礼拜，我刚买的一盒她吃了两个就躺下了。那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，但可以简单对话。她望着我，然后说：“米，甜的”。
“是糯米吗？是酒酿吗？”我猜着往下问。
“就是原来买过的，在巷子里头。”
“是菜场的那家酒酿吧？三姐酒酿对吧？”
“哎，对。”妈妈说完，用手指点了下我的鼻子，“你真聪明”。
要知道，在一年前，我妈就和其他退休的老年人一样，自己去菜场给我买了一只烧鸡。
第二天一早，我避开人群高峰，买了一盒中份酒酿，拿回家的时候还是冰的。妈妈起床后，我和爸爸讨论要不要稍微加热一下，于是舀了一小碗热成常温，冰的可以往里加。
哪知妈妈尝了一口说味道不对，爸爸马上拿了个空碗，我给她直接盛了原装的冰的。她边吃边说：“还挺好吃的”。那是她半年来第一次吃这么多米，我甚至感觉她是在用最后的力气和不灵敏的味觉，去品尝她原来最爱的甜汤，一勺又一勺。
吃完她和往常一样午睡了。
而此刻我的心情特别矛盾。我高兴，是因为她还有食欲，还能喝这么一大碗；我害怕，是因为在浏览了很多病友家属的分享贴后，说人在最后的日子爱吃冰的。如果说泡芙里的冰奶油是我的错觉，那这一碗冰酒酿无疑是给我的错觉打了勾。
十天后，妈妈走了，泡芙在冰箱里变质了。我没再去过那个热闹的菜场，没再买过类似的任何糕点，甚至路过，我都会刻意回避那家老字号的门头。
因为那个队伍，那股香味，会让我陷入一种奇怪的情绪，它像泡芙，是包裹着希望的失望；又像酒酿，是初甜过后的无尽酸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