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润凤感激兰生替她解围，向人打听了他旅馆地址，买了礼物前去道谢。端端手伤虽然渐愈，却又着了凉，润凤让她在家休养，自己每日到兰生处向他讨教唱腔身段，她是恭恭敬敬执弟子礼，兰生却哪里肯受。
润凤心知只在天津这几家茶园唱戏，再红也是有限，难得遇到夏兰生，若能由他携带着在北京几个大戏楼登台，再和这位当红名角搭唱几出大轴，那身份立时便在其他坤伶之上，到时候想不红都难。这天访兰生不遇，回来见端端坐在桌前抄剧本，便道：“你也别太拼命了，若是累坏了，让我心里怎么过得去。”摸了摸她额头，“这药也不见效呀，怎么还是有点烧。”
端端说没事，睡一觉就好了，问润凤道：“今天学了几个新腔？”
“扑了个空，说是看朋友去了。”润凤沉吟道，“听说这夏兰生对坤伶向来不假辞色，你说他会不会是存心躲我？又不是有什么深交，说到底，这吃饭的本事，谁肯轻易教人？”又笑叹一声：“这男人吧，不正经的当然不好，但是太正经了，让人没处使力，也是麻烦。”
端端不知说什么才好，又觉得身体疲倦难言，向润凤道：“我手有些抖，最近怕是拉不了琴，你还是临时再找一位琴师吧。”
其实端端病了几天，润凤若怕耽误戏，早该如此，但她一心想跟着兰生到北京大戏楼唱戏，天津的合约已经不打算再续，所以戏院那边也不是很上心。只将管事敷衍好了，自然不怕旁人说话，笑笑道：“你别操心了，我看还是应该再找一位大夫是正经。”
请来大夫吃了药，端端的病仍不见起色，这天清早本想坚持起身，不想才撑着床板坐起来，身子就摇摇欲坠。只觉得四肢软绵绵的，被子滑落下来，背上就像给冷水浇了一遍，由骨头缝里向外冷出来。
端端心里迷迷糊糊地想，在人家的地方，这病可千万不能再重，无奈事与愿违，身上温度又升起来，润凤急得要去找西医，冯氏拦住说：“才吃了两、三副药，哪有那么快就好的，这个说这么治，那个说那么治，病人都给折腾垮了。你且安心办你的事去，晚上还不好，咱们再请洋大夫。”
润凤听了也觉有理，替端端拉好被子出了门，下午回来再看端端，不由吓了一跳，只见她躺在床上，双眼紧闭，脸色白得有些发青，摸摸额头，竟烧得更厉害了，忙冲出来喊她母亲，跺脚道：“人都病成这样了，你怎么还和没事儿似的？”
冯氏正躺在床上吞云吐雾，这时候慢悠悠放下烟筒，“你急什么，大夫我去请了，人家出诊没在家。药我也喂了，不过大小姐都给吐了出来，我有什么办法。你怎么这么早回来，今天不是有个挺重要的饭局吗？”
润凤皱眉道：“我还哪有心思吃什么饭，她病得这么重，你就该早点叫我回来。”也来不及再埋怨，连忙亲自去请西医，医生到家来，给端端打了一针，半夜才退了烧。端端不知睡了多久，朦胧睁眼，见润凤坐在自己床边，神情焦灼，刚动了动唇，润凤就拿水杯递到她嘴边，喂她喝了两口水，又问想不想吃东西，端端摇了摇头。
润凤垂泪道：“都怪我，让你太劳累了。”
端端虚弱地笑笑：“我身体本来就差，一到冬天总要生几次病，跟你有什么关系。”喘了一阵，又劝润凤，“你也去歇一会儿吧。”
润凤见她神志清楚，总算放下心来，仔细嘱咐了母亲几句，才匆忙出门。
润凤走后，端端又躺了一会儿，觉得精神还好，就挣扎着坐起来，忽听见屋外声响大作，却是冯氏在厨房摔摔打打地骂人，“家里真是供了一尊菩萨，不干活不说，还得早晚三柱香，让我给她做饭，难道八辈子欠他们姓林的，不就是给她爹当过几天小老婆么，总不成跟过一个男人，她的儿子女儿就变成你养的了。这华佗救不了要死的鬼，她有命吃老娘做的饭么，呸呸——”啐了两声，又自语道：“不行，这病也不知道过不过人，难道这做姨娘的还管她养老送终、顶灵驾丧，等凤儿回来，一定得叫她把这棺材馅子弄走，万一在家里床上断气，不晦气死人……”
端端只觉脑子轰轰的，好像有火车一列接一列开过，但冯氏的话却在火车轰鸣中一字一字刺进耳朵，清晰异常，她用力睁开眼睛，屋子里暗沉沉的，只有桌上一盏清油灯，闪着幽暗的灯光，纸捻的火一跳一跳，已是油尽灯枯的模样。
正是灯犹如此，人何以堪？
心里翻来滚去只有一句话：不能够再住下去了！就是死在外面当路殍，也决不能留在这里惹人家晦气！
端端咬咬牙，披上衣服，一口气快步奔出院子。摇摇晃晃来到大街上，头顶上的太阳，已经掉得快没影子，天色灰白惨淡，一辆汽车呜呜开过来，两道白光晃得她眼花，猛地一下急刹住，有人在里面喝骂：“找死呀！”然后泼剌剌开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