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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到阑杉的电话,卜晓云视作生活对她的补偿。
在那之前一个月,她刚刚送走自己在古都的挚友杨若。
医院和殡仪馆是最让人清醒的地方。
——送杨若,这两个地儿,卜晓云都去了。
那天,天还蒙蒙亮,她就到了送别的医院大门口。和杨若的前同事们汇合,去了某太平间附近的灵堂。
灵堂横幅上,还是别人的名字。
这时,歪歪斜斜推出来一辆车。工作人员说:“大家看一眼吧。”
她远远地瞟了一眼,便不忍再辨。
多鲜活的一个女子啊,最后就剩了贴着板子的薄薄的一层。
不敢多看。她怕把杨若看丢了。
没有哀乐,安静的清晨里传来工作人员熟稔的声音:“一鞠躬、二鞠躬......”送行的队伍里已经有了啜泣声。
她哭不出来。
杨若,也是工作认识的。卜晓云对这个城市的记忆,全是她在哪里工作拜访过什么人、人家出过什么书。
卜晓云记得这个医院,是因为医院里有一位推氧气瓶的工人,写了一部小说。
里面写了新古都人,“我是古都人,妻不是。她从东北嫁到了古都。十几年过去了,我依旧是古都人,她依旧是外地人,她还没熬够当一个古都人的条件。”
还写了几代人的漂泊。“其实,我更感谢我的父亲。他的出生地是山东掖县,不到16岁就外出干木匠活。到过长春、沈阳、天津、北平、太原、大同。很幸运的,1948年的时候,他再次来到古都,熬到了新中国成立,娶了亲,生下我们兄弟姐妹。否则,我不知会是哪里人,也可能会有另外一个家。”
她记得,他会用纸笔写下自己的思考:“纠结一个人是不是古都人,实在显出我们的鄙陋,尊重每一个鲜活个体的存在应当是为人的基本品德。”
在这一点上,她和杨若探讨过。偶把他乡作异乡,但故乡,断然是回不去的,因为回去了没饭吃。
卜晓云很清楚,自己和杨若能够从工作之中的泛泛之交,终成挚交,与两点密切相关:
其一,不论生活如何毒打,没有受害者心态。就连无法拥有更多时间,她们都共同反问过:“如果我们聪明点,是不是就会拥有更多时间?”有的人,把所有人的命运都背在自己肩上。有的人,自己的命运都要通过对他人的恶意宣泄方才达成深度宁静。一个人的破坏性,不是按力气论的,而是按戾气论的。戾气,是自己承载命运的能力,和命运承载需求之间的差额。在不怪其他人这点上,她俩让彼此有安全感。
其二,共同反抗过荒谬。她俩关于自嘲,很少到他人身上去寻找嘲点。偶尔来自外部的嘲点,都那么一致。譬如,有时候常识沦为脱颖而出的资本,会成为她俩共同的笑点。譬如,大家不满自己没有话语权,有了自媒体又拿着话语权予以尽情滥用。
送杨若的时候,卜晓云脑子有点沉,觉得能想起的嘲点都是那么冷。
对杨若的告别,跟杨若对世界的告别一样仓促。
医院简短的仪式结束之后,杨若的灵车拐到了城市主干道上,一路向东开去。
这天的太阳,看上去和往日并无半点不同,但于杨若,却是肉身能触碰的最后的太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