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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爸出殡的那天，我并不知道他要出殡。那也是一个晴天，橘黄色的阳光泄进外婆家的窗口，我和毛毛各自吃着馒头。我在里面夹了辣酱，她在里面夹了白糖。
“车到了，走吧。”外婆带我出去。我们上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，车窗上还罩着黑色的帘子。在我们的前面是一辆灰底白身的面包车，他们说那是在爸的灵车，上面载着我爸的遗体，这是我爸这辈子坐的最后一辆车。从那以后，我只要看到类似的车就觉得阴风阵阵，毛骨悚然。
我们来到一个叫做殡仪馆的地方。好多人等在那里，有一些我能认出是我爸单位的，还有好多人我并不认识。王三儿给我披上了白色的孝衣，我披麻戴孝，手捧我爸的遗像独自站在U城七月的阳光下。我妈已经哭到无法站立，被她的两个妹妹一左一右地搀扶着。
十点，仪式开始。司仪张口说话的瞬间，我扑在夏清扬的怀里大哭不止。我不知道我哭到底是为我爸的死而伤心，还是对这个悲伤肃穆的仪式感到恐惧。总之我不停地哭，不停地哭。我不想睁开眼睛，不想看到任何人投来的同情目光。只有那么一瞬，我抬起头，看见我爸带着一顶诡异的帽子安静地躺在透明的棺材里。我赶紧把头缩回龟壳，继续逃避我不想面对的一切。
不知道哀乐是什么人作的曲，我想他一定经历了许多生离死别，所以才能把悲伤演绎地这么彻骨。
小姨走到我身边来，她是我外婆最小的女儿，在体校上学，平时很少回家，我和她的关系没有和王三儿关系好。她说：“别哭了，坚强强点，人都是会死的，人人都会，你我都会。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就给小姨说，小姨也会多关心你的。”
老周负责接收来人赠送的帛金。我看他站在大厅对依次过来吊唁的人连声道谢，依旧穿着他那身旧旧的黑色的西服。
仪式接近尾声，在司仪的组织下，所有人绕我爸的遗体一周做最后的告别。紧接着，他就被工作人员推进了火化间，我妈哭的几乎晕厥过去。不知过了多久，工作人员把一个骨灰盒交给了我们。三天前还带着我去见战友的小陈，此时已经变成了捧在我手里的一盒灰。
丧礼结束还有丧宴，那时我不懂，为什么上一秒还在哀乐声中痛哭流涕，下一秒就要在餐桌上吃吃喝喝。后来我懂了，这寓意着逝者已逝，生者当如斯。死者的在天之之灵或许也可以得到慰藉。
那天晚上回到外婆家，我妈已经瘫倒在床上，没了声响。老周又莫名其妙地发起了脾气，不知是葬礼的哪个环节没称他的意，我真的很厌恶他。他在我心里就是色情、暴力、狂妄自大的集合体。
几天后，山西老家来的亲人要走了，我妈请他们吃饭践行。我大伯让她把我爸的骨灰盒带过去，他想再最后陪一陪这个短命的弟弟。席间，我妈说想要打开盒子再看一眼我爸，大伯没同意。
大伯说我爸车祸去世的事情没告诉我奶奶，她已经失去了视力，不想让她再承受丧子之痛。后来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，她也疑心过，偷偷地问我叔我爸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。所有的家人和村里的知情人都死守这个秘密，始终没有松口，他们只是说陈明出了交通事故，成了残疾，行动不便，不能回来探亲了。
十年后我奶奶去世，她到死都没有得知真相。不过我想，她和我爸一定在天堂相聚了。